一
时间退回到几年前。
母亲患类风湿关节炎多年,双手关节早已变形。年初,按医生建议,医院注射一种生物制剂,以缓解疼痛,安心过年。没想到注射后出现腹痛,伴恶心、呕吐、腹泻。赶紧住院检查,发现回盲部有肿物,需要手术切除。按老家习俗,过年住院不吉利。捱过春节,正月初八去广州手术,之后还做了四次化疗。
就这样一边治疗一边休养,到了年,母亲提出想回老家住一住。她觉得生活在熟悉的环境里,对她身体有好处。一段时间的拉锯甚至争吵,各种劝说无效之后,4月30日我送父母返乡。
出了武汉高铁站,坐上武汉表弟的车。一到县城,医院探望幺叔。幺叔是父亲共爷爷的堂弟。父亲两妹一弟,均少殇;同一个爷爷的堂兄弟有三,父亲排行老二,大伯去世多年,幺叔最小。听说幺叔最近几次嘀咕,不知二哥二嫂哪天回来。老兄弟分别一年多了,见面自然有好多话要说,半个小时过去,情绪依然亢奋。我担心他们身体受不了,不得不强行叫停,让改天再聊。
从医院出来,我领着父母去了县城妹妹家。刚吃过晚饭,接到堂弟电话,幺叔刚刚走了!
据堂弟讲,傍晚时候,他正张罗晚上吃点啥,幺叔突然说想回去看看,在家住一晚,医院。堂弟没有犹豫,简单安顿收拾,将幺叔扶上自己的面包车,匆忙回到村里。左亲右邻听说幺叔回来了,纷纷上门看望。亲人们还一起吃饭、咵天。在一派亲情相拥之中,幺叔就这么寿终正寝了。
不能不承认,冥冥中自有天意。
二
如愿返乡后,母亲对之前谈好的短住再也不管不顾了。
父母在老家足足住满了一年,最辛苦的是父亲。除了包揽一日三餐及所有的家务,照顾我母亲外,他还种了两垄菜园。我支持父亲种点菜自己吃,种任何其他东西,我坚决反对。父亲了解我的想法,可架不住我母亲的唠叨,竟然还种了几亩花生,这我后来才知道。
父亲是种庄稼的一等好手。菜园的菜很快接上,自己吃不完,就送亲友邻居,或者带去县城给两个女儿。种花生的活儿挺繁琐,整地、拉沟、播种、除草,一样都不能少,收割就更是辛苦。花生长在地底下,要连根带茎拔起,遇到天旱,得用锄头挖。拔出根茎捆起来,挑回家摘,摘了还要搬出去晒。父亲里里外外一把手,花生油打了多斤。
年春节,一家人在老家团聚。天寒地冻的气候,加上免疫力下降,母亲右手食指关节、右脚踝关节已出现溃烂,却顽固不化,说什么也不肯和我们一起回深圳。
3月17日,我正在香港中文大学参加一个讲座,妹夫电话告知,母亲疑似中风。医院住了几天,幸无大碍。
清明、五一,我两次返乡。
过完五一刚回到深圳,母亲又因肛周脓肿入院,需要手术。鉴于母亲身体虚弱,医院建议转武汉治疗。幸得熊同学帮忙,联系好武汉病床后,又马不停蹄,5月9日乘坐夕发朝至动车,10日医院,跟妹夫会合。我让妹夫、父亲回转,医院照顾母亲。消炎治疗几天后,脓肿消了,医生说暂可不做手术。我当机立断,再也不跟母亲商量,5月16日出院直接赶到武汉站,带着父母乘高铁南下。
三
仅仅一年,二老身体都差了不少,尤其是母亲。这样的结果,事先完全可以预计到。可面对母亲飞蛾扑火般的固执,没有解。
回到深圳,赶紧安排母亲住院,检查身体,处理手脚溃烂,一住十八天。出院后,医院换药。医生告诉我们,溃口愈合会是个漫长过程,至少三个月,要我们做好心理准备。
实际后来花了一年多时间。即便新冠疫情肆虐的时候,医院,雷打不动。医院慢性伤口造口门诊的潘医生、秦医生,医术高超有耐心,我们都成了朋友。足部的溃口首先愈合。手部溃口几次给人愈合的希望,后来还是失望。关节腔都损坏了,医生每次都要拿钳子取其中的碎骨。
潘医生建议看看骨科。骨科医生做了检查,说已发展为骨髓炎,自己愈合机会渺茫,建议手术切除。母亲无法接受这样的结果,我们也没法强迫她接受。医院换药,心想等到哪天母亲同意,再去做手术。
一次换药时,潘医生发现伤口没有渗液,判断可以尝试收拢愈合。没有想到母亲这次的固执,竟然有了皆大欢喜的结果。
四
母亲年初做了手术后,贺姐每天帮我们做卫生及晚饭。年4月底父母回家,原计划短住,我们跟贺姐说好,放她一两个月假。后来母亲变卦,住在老家不肯回来。母亲回深圳后,我们自己照顾不过来,只得再向贺姐求援。贺姐有着湖南人的大度和友善,很爽快地答应,每天帮我们帮做两顿饭。
医院换药了,但每两个月左右就要住院输血。父亲照顾母亲起居,每天帮她洗澡,还负责买菜。对一位八十老人而言,负担是很重的,可他从来没有在我们面前抱怨过。
年春节一过,领导指示要请个住家护工,给老父亲减负。我赶紧联系之前两次照顾母亲住院的护工燕姐。燕姐过了正月十五就来帮我们,很快就把老父亲解放出来。
眼看清明就要到了,父亲提出,好几年都不在家,没有扫墓祭祖,他想回老家看看。这正是我希望看到的结果,自然满口答应。这些年母亲身体不好,父亲被捆绑得紧紧的,现在终于可以放下重担,轻松一下了。
正好高中同学刘教授返乡,就托他带老父亲同行。3月26日高铁出发前,父亲说他要趁这次回家,医院做一下疝气手术。我问为什么之前不跟我说。父亲说回家做便宜一些。好气又好笑。我让他回来深圳再做,毕竟这边医疗条件好一些,我们照顾起来也方便。父亲一听觉得有道理,也就愉快地答应了。
五
父亲到了县里,住在我大妹家。我有两个妹妹,都在县城,今年都有学生毕业,小妹的儿子高考,大妹的儿子中考。
父亲行事一向风风火火,妥妥帖帖。探望哪些亲友,他心中有数。今天去哪里,明天去哪里,他周全计划,提前通知。买点啥随手礼,去哪里坐车,自然少不了妹妹的协助。清早出门,吃顿午饭,下午回县城。听得出,父亲这趟是高兴的。
趁着住在县城交通方便,父亲探完亲友,就回到乡下老屋,准备清明扫墓。
记忆中我们家年饭前祭祖、清明扫墓,都由父亲操持,即便爷爷在世的时候。年,老家族人重修位于喻家冲的五房先人墓,父亲和另一位堂叔负筹集经费之责,出力甚多。自那以后的每年清明,五房族人都会前往祭拜扫墓。年奶奶去世后,父亲将我曾祖父母、叔曾祖父母、爷爷奶奶墓一并重修。
父亲在老家住了一个月零三天,4月29日回到深圳。
六
5月25日,为治疗单侧腹股沟疝,父亲住进医院。这是他平生第一次住院。
术前例行检查发现,父亲胸部有小结节,肿瘤标志物五项有三项指标很高,体内有肿瘤的可能性很大。听到这个消息,我很震惊,但仍抱一丝侥幸。
5月28日做胃肠镜、胸腹部CT检查,情况很不好。
6月1医院Pet-CT,确诊胃里有肿瘤。
疝气已经不算啥,一家人要共同面对更大的恶魔!
这样的结果,我完全没有心理准备,也充满自责。这些年来,体弱的母亲牵扯了太多的精力,疏忽了对父亲身体的